財帛宮
財帛宮是鼻之準頭及左右兩鼻翼,顯示財產與經濟之運程。油麻地有著多元化的經濟活動:區內衣、食、住、行的商舖齊全;廟街、露天街市、玉器市場的小販經濟活力無限;亦不乏水果和廚具等批發貿易為此區帶來種種商機。同時,這裡新舊經濟元素交融,逾半個世紀的老店保留著傳統的美學與經商方式,也有的在執著中求新求變;而潮流與新興店舖的進駐,亦為油麻地帶來活力元素,從而使這裡風味無窮。
油麻地日與夜的精彩,像一幅立體動態的清明上河圖,體現在一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街市經濟活力中。清晨,街坊們一天的生活從新填地街街市的吆喝聲中開始,玉器市場和玉器街習慣白天做生意,保留著晚飯後不工作的行業習慣。而廟街的攤檔便在華燈初上之時逐漸搭起,越夜越精彩。煲仔飯和海鮮牌檔人頭涌涌,算命占卜的攤子每天吸引著眾多善男信女,而廟街街頭的歌聲更是繚繞在上了年紀的阿伯心頭,追憶當年。至午夜時分,連廟街都收了檔,幾百米之外的油麻地果欄便迎來了最繁忙的時段。裝滿貨物的卡車往來,筐裝或箱裝的新鮮水果亦堆滿了近果欄一段的窩打老道。前來入貨、議價的商人和揮汗如雨的搬運工人穿梭在欄與欄、欄與街道之間。這裡是亞洲最大的水果批發市場,提供了香港人百分之九十每日的水果所需。等晨曦微露,這裡的繁碌漸漸消停,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古時有墟期,赴市集買東西稱為趁墟,以物易物,慢慢才初現用錢幣交易。60-70年代是香港街市小販最為蓬勃的年代,當時香港人生活並不富裕,只要有一架木頭車,願意肯捱肯苦,做小販亦可養家糊口,甚至供子女上大學。不少在小販家庭成長的孩子,成為今日香港社會很多行業的表表者。可以說,小販經濟,在香港經濟與社會的發展歷程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印記與意義。
同樣,雖然小販的社會地位不高,卻在那個年代倍受敬意。「有個賣頭蠟的,外號叫大傻,他把頭臘得像貓王一樣有型,做頭臘的生招牌。」「有個空中小說家,在榕樹頭講《水滸傳》,講古前會大叫兩聲,別人就知道他開始講故事。他口才好好,居民都愛聽他講故事。」「榕樹頭以前有人表演心口碎大石,我到依家70幾歲都不明白,那些賣武的人把自己的心口打得通紅,搽些藥又真的不紅了,我真的不明白,但這真是一件苦差事。」「廟街有檔生果攤,店主的刀法了得,用手托住鴨梨輕輕轉動,果皮便在刀刃下輕而易舉地削下,仿佛睇緊雜技。」至今仍有許多油麻地的老街坊念念不忘廟街和榕樹頭的小販帶來的種種驚喜。
近二十年來,千篇一律的大型商場取代了街市小販,成為了人們逛街購物的主要習慣,而小店與街市的逐漸消失,也帶走了多樣化的個性與生態。難得油麻地保留了眾多街市與小販經濟元素,也保留著人與人之間原始而純樸的情誼。主顧之間的噓寒問暖、鄰友之間的守望相助,都是大型商場與連鎖店無可比擬的優勢所在。這些也構成了一個社區的歸屬感與核心價值,讓在這裡生息的居民樂於以此為家。
上海街是九龍最長的街道之一。自19世紀末,這裡就開始頻繁的商業活動,直到60、70年代,成為九龍的商業中心。這裡曾有過各行各業的商舖,包括食店、藥材、雜貨、理髮、鐘錶、綢緞、蘇杭及洋貨、金銀首飾、裙褂和佛像神香等。其中金行、裙褂和佛像神香的成行成市,深受鄰近水上人生活习惯与文化的影響。隨著人口結構和生活習慣的改變,傳統行業面臨著式微的命運,有些甚至已經結業。我們也許抵擋不住時代前進變遷的腳步,但傳統行業中的價值觀與信仰,值得我們去欣賞與傳承。
誠如果汁 信比金堅
在油麻地,有很多小店老戶,保留舊年代做生意的金科玉律:「利從誠中出,譽從信中來」。只要你在油麻地走一圈,簡單如一杯西瓜汁,無論在涼茶舖或是水果牌檔,都是大片大片西瓜削下,不加水不加糖,正是一杯純粹的西瓜汁!誠信,不止於一塊幾毫的小生意,貴如黃金,油麻地還是堅守信字,誠如自光緒年間開業,已有百年歷史的胡和盛金行,經歷過50-80年代人們以買金保值的黃金年代,至金融海嘯後的蕭條,在近年又因越來越多遷入油麻地居住的南亞居民成為胡和盛的新客源的小回春,支撐胡和盛多年不倒的,正是誠信:
「我都有親戚在現代的連鎖金行工作,但我還是喜歡來胡和盛,貪與他們有傾有講。試過帶唔夠錢來買金,他們也讓我先把金器拿走!一切講個『信』字。」光顧胡和盛超過20 年的油麻地街坊劉太如是說。
「有時候有些熟客拿一些手飾來叫我們修理,這些『濕濕碎碎』的手工我們都會免費替他們做。」現任老闆張泉海偶爾一句,表明態度,正是誠信如金堅。
不賺盡的老實
所謂誠信,是一種態度,賣真材實料的貨,收取合理價錢:在油麻地,足料的果汁只需十塊、金舖不收取過多的手工錢,尚有在風光時代,依舊謙實的:文華洋服店。
「得啦!你幫我搞啦!」客人道。
因著誠信,方有客人的信任,文華洋服店的老顧客已訴說一切。 在1996年開店的李炎明,現已74歲,穿起畢挺的恤衫西褲,頸項掛著軟尺,不論從度身、裁剪、縫紉都是李師傅一手一腳負責,沒一天間斷。在97年以前,「魚翅撈飯」的日子,也是洋服生意蓬勃的時候。人們不論冷熱,都會做很多套西裝和恤衫作不同的配襯,當中就有很多無良的商人乘機從中取利:「我咁老實都賺到起碼六分錢(六成)生意,我自己就已經好滿足,不過有啲鋪頭賣一百蚊賺一百蚊,有啲更離普既賣一百賺百五都有。客人唔知材料來貨幾錢,咁樣就任憑舖頭講幾錢。」「老實」對於李師傅來說,就是他一道「金漆招牌」, 也同屬於油麻地的,金不換價值。
廟街榕樹,像油麻地精神的化身,屹立多年,默默守護此地,彼人,風雨不改,正是堅守的情操。榕樹下,堅持,為情為義;堅持的,是一項技藝、一種傅統。急速的發展,在榕樹下緩下來,方能見到堅持的美。
堅持……因為情誼
馮滿記是來自新加坡的百年老店,在香港開的分店也只此上海街一家,售賣南洋的藥油、馬辰蓆和裙褂繡品。這些曾在60、70年代暢銷全城的商品,已少有人問津。香港「分舵」的「舵主」林伯也已是古稀之年,一生只打同一份工,因著與馮滿家族為親戚,當年林伯原要赴星城總店,總店念及山長水遠,就讓林伯打理香港分店。為報答這情誼,即便目睹行業的式微,馮滿記屹立依舊,只因堅守為報恩,亦為問心無愧。
同樣,舊式理髮店新東亞,在90年代,適不過髮型屋大規模的擴張,舊理髮店面臨淘汰,到03年更遇到沙士,生意一落千丈。仍然,梁老闆至今仍堅持每天照常營業,風雨不改。理髮的價錢仍然比髮型屋低,「依家唔需要講,已經知道點樣幫佢哋剪合適嘅髮型,反而更加可以閒話家常……」 堅守至今,因著對老顧客的情。
堅持了傳統:
馮滿記店內,古樸的木框玻璃櫥櫃裡陳列著各種功效的千里追風油、回春膏等藥油,花花綠綠的包裝體現著南洋古樸傳統的設計包裝美學。顧客選購後,林伯用自家印製的白底紅字的包裝紙藥油包起來,用橡皮筋紮紮實實地捆上,便是對品牌的堅持與尊重。
堅持了技藝:
新東亞梁老闆列明廣東理髮店與上海理髮的分別:前者師傅都能獨自包辦所有理髮程序,但是上海理髮店就會分門別類,每位員工只負責個別工序。梁老闆是正宗廣東師傅,擁有扎實的「刮光頭」技巧,「有啲後生嚟飛光頭,出面 髮型屋師傅無技術飛到可以『反光』(即連髮根也刮掉)。個次飛咗我7、8個字,慢慢同佢一條條頭髮用剃刀刮。飛完之後佢笑住咁走,重不停同我講『唔該!』。」除了技巧,上一輩的師傅堅持一門手藝,也同時留住顧客的心。
說油麻地愛求變,與她的堅持並無矛盾,像油麻地戲院,重建成西九戲棚後台,仍保留其歷史建築與戲劇精神;或是百老匯電影中心,裝修換了新貌,還是喜愛電影書香的文化人熱愛點……求變,為了適應社會變動,而萬變中不變其價值與精神,卻是著重歷史、尊重文化的油麻地獨有!
貨物變 仍然飄香
油麻地保留了很多舊香港的痕跡:如上海街一帶曾有成行成市的金舖、佛相木雕舖和神香舖,反映水上人的生活方式和信仰,但現今,又有多少人燒香拜神?祥盛檀香扇荘,開店逾半世紀,正是面對社會信仰習慣改變的大難題。由開大木、開片到雕花,店主羅氏兄弟曾付出多大努力,學製檀香扇,後來他們發覺造扇時剩下的檀香粉可用來製香,便又從頭學習搓香的技術,製出檀香出售,全盛時期,更遠銷至日本,新加坡等地。
然而燒香、香扇,現今已是遠古而陌生的名詞,面對行業式微,羅氏兄弟不固步自封,以父親的遠見和膽識作榜樣,「以前父親經常埋首鑽研如何利用檀香木研製一些新產品,比如檀香木盒和香薰香燭。」如今,祥盛的香薰香燭產品長期出口到歐洲、美洲等,支撐着祥盛大部份生意,也令 門市的傳統線香生意能夠維持。扇到香、再變香薰,貨品再變,仍舊飄香,變中堅持的,是品質,「很多熟客是上一代,甚至上兩代已經來祥盛買香,香的質素不能蒙混,但要保留傳統檀香的質素不易,因為天然的上等貨源已經很少。」羅氏說,變貨品,卻不變本質,此變更顯難能可貴。
行業轉 人情依舊
求變,為了求存,祥盛檀香扇荘選擇開拓新商品,而健發皮具,則選擇轉行業,創辦了留真攝影。黃俊波和黃鵬飛的父子這個位於廟街與甘肅街交界的牆邊檔,曾經有過不同名字、做不同的生意:70至80年代開生果士多,因那時生果算是奢侈品,檔口的生意大多來自廟街繁華夜總會和舞廳;及後父子轉型做皮具生意,「當時國內改革開放,香港人每年也要回大陸探親,帶回去送給親友的貨品起碼要3、4箱,肯定有行李箱的需求。」;1997年以後,廟街衰落,內地人不再需要香港親友回鄉派手信,看到對面入境處接待越來越多內地來港生育的家庭,近兩年便再次轉型做嬰兒證件攝影、影印服務。店名也用紅色的大字改成「留真攝影」。
行業都轉了,你說黃氏父子求變中,堅持了甚麼?除了糊口,是一份關切街坊的需要,在夜遊人歸家前提供生津水果、歸鄉上回家的皮具心意,至初來者的體貼,拍照時,他們更會好心提醒內地同胞辦簽證時所需的手續,這份人情,即使行業轉,也改變不了。
每個地區,都有其專屬的色彩,像中環富有殖民地建築的象牙色;金鐘高樓大廈、反光玻璃的銀色;而油麻地榕樹、牌檔、舊舖的黃燈,當中的建築、環境,橘色和深綠構成50、60年代,像《花樣年華》的舊照片,舊年代的味道,正是油麻地的美。
打破時間界限 地標之美
若榕樹是油麻地的智者,收集樹下許許多多的故事;美都就是美人,以花樣老香港建築,成為油麻地地標。在美都餐室,不難發現由開業沿用至今的擺設依舊,譬如由開業沿用至今的木椅子,當時尺寸略大了,王老先生就叫木匠師傳逐張改小,而採用的物料是結實的柚木,因此非常耐用;尚有碧綠色的吊扇、墨綠色的窗花、棗紅色的紅豆冰……組合成一道時光倒留的畫面,一進美都,像進入王家衛的世界,成就油麻地的浪漫美學。
離開冰室,美都大廈又是另一種美,它並不是自成一角的。在廟街一帶,戰後的民房樓宇,只剩美都大廈,在戰前這個地方已相當特別,它與油麻地警署為鄰,天后廟和榕樹頭就在其跟前。夾雜攤檔、舞廳、食物,如此混雜的生活環境,圍繞着美都大廈。而2、3樓更有3邊露台,採光充 足,自然令屋內的人走出露台,放棄窩在家中。美都大廈雖然切切實實的用石屎搭建而成,但正正因為人們的參與和流動,打破牆壁與鋼筋的界限,令美都跟整個油麻地社區緊緊扣連一起,正是融和之美。
油麻地也不甘以傳統或過時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的腦海裡。近年來上海街上成行成市的廚具商鋪,為這裡帶來新的經濟聚集與商機。而對於年輕人來說,當問起年青人對油麻地的印象,百老匯電影院和Kubrick書店這個結合圖書、咖啡、電影的藝文空間,總是常見的答案。
1920年代,油麻地是九龍的電影中心,高峰期曾聚集二十幾間不同規模的電影院。附近的唐樓亦充滿年青人討論電影的氣息,諸如年青人週報、火鳥電影會等組織都注紮油麻地,在交流電影的片刻不知育養了多少個年青人。然而那樣的電影盛景已成過往,現在百老匯電影院是油麻地唯一的戲院,也是香港風格獨特的影院——主要支持文藝電影或獨立影片的放映,思考電影的多元化與電影文化的深層含義。當然它也承襲了早期油麻地的文化氛圍,有電影分享會、音樂會、工作坊、講座、詩會等,令熱愛藝術的人有個不表而明的聚腳點,慢慢成為一個文化集散地。
近些年來,Kubrick書店更致力於推廣本港獨立的設計師與手作人的創意作品,為本港的創意發展搭建平臺。這不僅令人聯想到另一間位於油麻地的潮流小店——位於鹹美頓街文化屋雜貨店,帶來東瀛的文化與創意。相比起規範化的便利店,文化屋雜貨店體現了小店的靈巧。其裝潢意念來自日本總店,強調與客人互動,因此它承接了舊式辦館或士多亂中有序的方式,吊賣一些手飾和袋子等,讓客人的逛店經驗不只「買」和「賣」,而是能慢慢的「尋寶」,自然趣味盎然。而且店內六成的貨品都是親手創作的手製品,可以靈活回應客人的需求。店長亦會與其他團體合辦藝術工作坊,將創作的意念帶進社區。
油麻地的新店似乎秉承了油麻地百多年來的個性與風骨,自在淡泊,更不甘循規蹈矩。推崇創意與獨立個性的新潮店舖,與珍視手工匠藝與民間智慧的傳統老店相得益彰,是新舊的融合,或者,更是舊區精神與價值的最好傳承。